没有任何感想。
美得无法想像是人类,堪称魔性之流。
如太阳般的钢铁身躯。
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汉。
维廉多夫赞赏的一切要素。
这般价值观所能想像的理想之美也无法触及,相当于美的代名词。
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尽管目睹维廉多夫人人都如此赞扬的身姿,情感依旧毫无起伏。
“我是本次谈判的正使,安哈特王国第二王女,瓦莉耶尔•冯•安哈特。”
听说瓦莉耶尔第二王女今年十四岁。
担任正使的瓦莉耶尔第二王女还给人年幼的印象,她捏着礼服的裙摆稍微往上提,以免在行屈膝礼时裙摆着地。
还真年轻。
我的十四岁。
正好就是我历经继承决斗,成为女王的时候吧。
那时候,雷肯贝儿才二十四岁吧。
我忆起过去。
自我介绍未完。
“我是谈判的副使,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没戴头盔,身穿全套铠甲的他单膝下跪,对我行礼。
女王大厅鸦雀无声,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座无虚席。
围绕着两位安哈特使者般立于周遭的骑士中,有几个人微微扭动身子。
大概是察觉胯下有异状吧。
道理上能够明白。
这男人从维廉多夫的角度来看,就是世上第一美的男人。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
对于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我伊娜•卡塔莉娜•玛丽亚•维廉多夫没有任何感想。
感觉不到任何感情起伏。
我起初一定期待能在心底,发现某些细微闷烧的火种。
对打倒了我的顾问雷肯贝儿的男人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我也许会萌生某些情感吧?
憎恨。
这种感情也无妨。
或是与失去了雷肯贝儿的“悲伤”同等的感情。
但是,我依旧无动于衷。
啊啊,果然如此。
我这人就是如此吧。
我终究是原本那个冷血女王。
变回了原本那个冷静而不近人情的女王。
就连对雷肯贝儿的哀伤,现在也暂且忘记吧。
只思考维廉多夫的利益。
将眼前的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视作一块玉石,借此审视安哈特王国的现况。
我凝视波利多罗卿。
那模样看起来不若传闻中那样受到宫廷冷落。
至少王家对他的待遇并非如此。
全身布满魔术刻印的沟槽铠甲。
从波利多罗卿的经济状况来看,那绝非领民不到三百的弱小领主能打造的装备。
虽然多了几道伤痕,依旧犹如全新。
可以推测是为了本次的和平谈判,王室特别准备的。
至少能确定安哈特王室肯定波利多罗卿的能力。
然而。
“瓦莉耶尔第二王女,以及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卿。历经长途跋涉后并未休息,直接造访王宫,这份诚意我收下了。”
“非常感谢。”
“那么,瓦莉耶尔第二王女。我并非要看轻你,但我想和波利多罗卿谈谈。可以吗?”
我如此要求瓦莉耶尔第二王女。
对方无法拒绝。
“好的。请随意。”
“多谢。”
接下来就和波利多罗卿谈吧。
就让我们慢慢聊吧。
一分高下吧,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吧。
只要你其中一个回答错了,就是第二次维廉多夫战役的开端。
“有没有兴趣效忠于我,波利多罗卿?”
“稍、稍等……”
诱惑。
首先我出言诱惑。
对瓦莉耶尔第二王女的说话声则充耳不闻。
波利多罗卿回答了最初的问题。
“恕我拒绝。无论是多好的待遇,我都不会效忠于您。”
“为何?”
“因为我是第二王女瓦莉耶尔的顾问。”
听说他私底下个性木讷寡言。
虽然带给我这种感觉,但回答十分肯定。
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如此回复我。
“雷肯贝儿卿虽是维廉多夫中最强的骑士团长,但在您的年幼时期,当时她还只是一名刚继承家名的世袭骑士,还只是平凡无奇的骑士。但是她成为了您的顾问。”
“的确如此。你知道得真多。那又如何?”
“假使安哈特王室对往昔只是平凡骑士的雷肯贝儿卿提出庞大的报酬来诱惑她,她的答案想必也会与我相同。因为我是卡塔莉娜第三王女的顾问,我拒绝这邀请。”
原来如此。
十分合理。
意思是被重用为王女顾问的人,不会接受敌国的收买吧?
不过,和我国不同,安哈特王国的继承权并非透过决斗决定。
“那么我再问一事。”
“请尽管问。”
“瓦莉耶尔第二王女恐怕没有继承安哈特王国的可能性。明知如此为何效忠?安哈特的继承人安娜塔西亚想必也招揽过你吧。为何不接受?”
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吧?
我如此问道。
“您不明白吗?”
波利多罗卿皱眉回答。
“不明白。”
我诚实回答。
“因为我也有我的人情道义。”
这答案超出我的理解范畴。
人情道义。
不是出自合理条件吗?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聊起来简直就像……
简直像是在和雷肯贝儿交谈啊。
“瓦莉耶尔第二王女是否感受到这份人情道义,我也不太清楚。也不知最后是否会得到她的回报。”
他露出浅浅苦笑。
加上这抹苦笑后,波利多罗卿继续说下去。
啊啊,雷肯贝儿啊。
和波利多罗卿交谈时,不知为何这名字浮现脑海。
“然而那与我的人情道义,是完全无关的两回事。”
雷肯贝儿。
唯独这名字是我心底闷烧之物,是我本身未曾拥有的一切感情。
她花上十数年想给予我的事物,最终仍旧没有萌芽绽放。
“卡塔莉娜女王陛下,我对您理解不深。直至面临本次谈判,我才开始认识您。向吟游诗人询问传闻,得知了您与雷肯贝儿卿之间的轶事。但是……”
波利多罗卿稍作停顿。
“但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的确,那只是听闻别人口中的转述。
单凭那些词句,无法连那人的本性都理解。
很合理。
“因此,我认为有必要与您当面交谈。卡塔莉娜女王陛下。”
“很好。”
我回答了。
就让你如愿吧。
毕竟本来就是我主动提出的。
就与你一对一对话吧,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那么,我们继续谈吧。波利多罗卿,你的领地距离维廉多夫国境线不远。”
“您真是消息灵通。”
“在维廉多夫战役中,攻陷国境线附近的城镇时拿到了地图。”
细微的咋舌。
那想必不是发自波利多罗卿之口。
不过我确实听见你心中的咋舌。
“假使我发起第二次维廉多夫战役,一路攻至你的领地附近。你会如何?”
“我将誓死奋战。”
哦——。
“誓死奋战,击倒您的数十名骑士,最后在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波利多罗领地上英勇战死。”
“你就不怕死吗?”
“我怕死。”
回答稍微超乎预料。
毕竟是有胆识与我的英杰雷肯贝儿决斗的强者。
居然自称贪生怕死。
“我的血脉无处延续。自列祖列宗传承至今,必须传到我的子子孙孙手上的领民、领土,以及保护这一切所需的血脉无法延续。为此我必须珍惜性命。”
“只要有人,有子女传承你的血脉,你就不惜性命?”
“正是如此。”
简直是封建领主的模范解答。
道理上可以理解。
“对维廉多夫俯首称臣的念头,即便领土遭到我军侵略也不会有吗?”
“对胆敢掠夺任何一寸,步入我领地的侵略者,我绝不手下留情。”
“唔嗯。”
反过来想。
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是领主骑士。
虽然是安哈特的英杰,但终究不忘利益。
不,称之为利益也许失礼。
他会誓死守护自己的财产,也就是领地与领民。
从刚才所说的一切来看,波利多罗卿说的都是实话。
我再度转换思考方向。
只要领地不被人践踏,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就不会与我敌对?
我针对波利多罗卿的军务开始盘算。
若我们维廉多夫不越过国境线,他明年的军务对手大概会是北方游牧民族吧。
一旦军务结束,就只剩下安哈特王国对波利多罗领的保护契约。
安哈特必须付诸实现。
这时,波利多罗卿因为军务已了,不会参加维廉多夫国境线上的战斗。
抓住这短暂的空档,不理会波利多罗领,夺取其他领土的方法如何?
不。我再度修正想法。
“我问你。波利多罗卿啊,明年的军务会是对付北方的游牧民族吧?”
“如果本次和平谈判成功,想必会如此吧。”
“波利多罗卿面对游牧民族同样有自信获胜吗?”
波利多罗轻声哼笑。
想当然有吧。
是我明知故问。
“我会在一次冲突中使之灭族。就如同维廉多夫的英杰雷肯贝儿卿那样。”
果真如此。
一旦成真,安哈特就会将王国正规军自北方调回维廉多夫国境线。
如此一来单论兵力就不分上下。
就算投注维廉多夫所有兵力,也不知最终鹿死谁手。
将会陷入僵局。
除非包围其领地,否则英杰法斯特•冯•波利多罗不会对我俯首称臣。
然而一旦给了空档,他就会着手歼灭北方游牧民族。
和平。
虽然这两个字稍微浮现脑海。
继续谈下去吧。
波利多罗卿啊,我这女人因为没有感情,无法理解世间常规,过去每次深入追问都被不耐烦的父亲痛殴。
只有雷肯贝儿不曾对我动粗。
她充满了耐心,既然没有感情就以道理解释,一次又一次叮咛我。
告诉我这件事可以做。
告诉我这件事不可以做。
愿意如此教导我的,世上唯独雷肯贝儿一人。
以道理教导,让我能成为女王执行政务的人就是雷肯贝儿。
无论是弑姊或是弑父。
都是雷肯贝儿告诉我,这件事可以去做。
我和雷肯贝儿可没那么简单。
绝不放弃,追究到底。
然后找出安哈特的破绽,逼你服从,夺取安哈特王国的领土。
虽然我如此思索着。
“卡塔莉娜女王陛下。这里有一份要献给您的礼物。刚才因为专心于对话而忘记了。”
“礼物?”
哎,毕竟是国家间的往来。
这也是少不了的礼数吧。
在法斯特身旁,一名少女与他同样单膝跪着,小心翼翼地抱着布料包裹的某物。
根据事先取得的情报,名叫玛蒂娜•冯•波瑟鲁。
她是法斯特在决斗中击败的卖国贼的女领主骑士的遗孤,法斯特为挽救她的性命甚至不惜抗命求情。
澈底固执己见,不惜舍弃颜面而颠覆王命,那姿态在维廉多夫被视作美而受到赞扬。
我这冷血女王当然无法理解。
“那么,这就为您献上。”
玛蒂娜小心翼翼地抱着布包中的物体,朝着我走来。
身旁的近卫骑士提高戒心,但对方只是九岁孩童,没这必要。
我身上也有佩剑。
就算那块布底下藏着匕首,一剑斩了她就是。
“退下。”
近卫骑士欲事先检查布料底下之物,我如此下令。
在这段时间,玛蒂娜依旧默默向前走。
来到我面前掀开了那块布。
“这是……”
“是玫瑰花束。”
深红色的玫瑰。
仿佛今天才刚从盆栽剪下般的新鲜花朵制成的花束。
就赠品而言,未免太过朴素。
无论是在安哈特王国或是在维廉多夫王国,赠送这束花并无特别意义。
顶多只是在女性向男性求爱时会用上吧。
从男人手中拿到这束花又有何意义。虽然我这么想着。
“我先前自维廉多夫的吟游诗人口中,听闻了一桩奇妙的轶事。”
“哦?”
我从玛蒂娜手中接过花束。
既然是使者赠送的礼物,不管多么简朴,都必须收下。
从维廉多夫的吟游诗人口中听闻?
是指什么?
“法斯特!”
像是要打断我的思考,责备波利多罗卿的声音响起。
那是瓦莉耶尔第二王女的惨叫声。
“等等,那个!该不会是从安哈特王宫的玫瑰园……”
“是的,我偷来的。”
“什么叫我偷来的!不要这么理直气壮!”
瓦莉耶尔第二王女脸色铁青,尽管这里是维廉多夫的女王大厅,她却不分场合而惨叫。
“那是父亲大人打造的玫瑰园中的玫瑰,你明明知道母亲大人百般珍惜吧!你不是也称赞很美吗!为何要偷!”
“哎,所以我才觉得有价值啊。”
“呃,是有价值没错!但不可以不吭一声就偷摘啊!居然偷摘!这要怎么和母亲大人解释啊!”
这似乎是传闻中遭毒杀的莉泽洛特女王的王配生前细心照料的玫瑰。
偷了那么贵重的花。
那为何适合当作给我的赠礼?
等等……很久以前,仅有一次。
印象中,曾经有过一次这种事。
快想起来啊,伊娜•卡塔莉娜•玛丽亚•维廉多夫。
这是……
这明明是与雷肯贝儿之间,宝贵的童年回忆啊。
“怎么办啊!母亲大人现在肯定拼了命在找偷玫瑰花的犯人啊!你要怎么赔罪!”
“玛蒂娜告诉我,您会陪我一起道歉。”
“我是有说过!我是这样说过啦!但我没想过居然是这种事啊!”
吵死了。
令人心烦。
我正要回想与雷肯贝儿的回忆。
不要打扰我。
我像是要强硬阻断听觉般闭目,静静回忆起重要的孩提时光。